窑媒
2013-11-29 10:40:25          来源:网友投递 | 编辑:东安 | 作者:张学军          浏览量:424676

  晚稻收割一上岸,劳力就要上山了。

  矮大哥其实并不矮,书名叫罗承志,生于三年困难时期。那时候,莫说长,能活就已经不错了,加至家庭成份是富农,父亲又背着吃过人衣胞的恶名,小时候确实活得很尴尬,四五岁了,还没有别人两三岁那么高,人们渐渐便把他叫作矮大哥了。六七岁时,本来到了读书的年龄,但因为看着太矮,老师也不敢收他,直到十二岁时才读小学一年级。

  现在已经不矮了,据他父亲说,这是他们家的遗传,长大不长小,十五岁前是不怎么长的,上了十五岁就一天一个样了。在南方,有那么高就已经不错了。

  推荐上大学,是怎么也轮他不到的,尽管他脑子不笨。但干活,他确是一把好手,十七岁小学毕业后就加入了农民的行列,对犁田耙田,他似乎很有悟性,一学就会;插田打禾都是别人抢着要的劳力,山上、田间、地头一应农事无不精通。现在唯一不太会的农活就是烧石灰了。

  秋收上岸,他盼望久已!

  时令虽刚至初冬,但他的心却早已“春意盎然”了。小学毕业后的两年多时间里,青春期的他虽然遭遇到了一些莫名的烦恼,但去年的这个时候,他的人生捕捉到了一些让他陶醉而又难忘的信息。

  冇名姓实际上是有名有姓的,本姓李,小名叫细妹子,读书时叫的李小云。由于其父亲秉性古怪,母亲性格泼辣,加至头胎是女孩,他们家已经三代单传了,第二胎又是女孩,夫妻心照不宣,其嗲嗲①也很不高兴。在取名的问题上便很久难达共识,后来其邻居问之小名,其父愤而胡说:“叫冇名姓!”于是该名便传播开去,等到他们全家统一思想叫“细妹子”时,人们已经习惯叫冇名姓了。为此小名,其嗲嗲还发过几次火,但都无济于事,背着其嗲嗲,人们还是叫她冇名姓。久而久之,她自己也只好认可这一名字了。

  冇名姓像所有未嫁的农村少女一样,圆圆的脸儿并不白晰细嫩,而是黑里透出一点咖啡红,太阳似乎从来没有少光顾,眼睛有点传神,整个眼珠子黑白分明,黑的像墨,白的像雪;睫毛像是戴着的夹,长长的掩护在眼球四周;衣服并不华丽,但很合身,而且异常的整洁,裤子的臀部打着两个圆圆的补丁,缝得天衣无缝,如果不是颜色的不同,初看上去,几乎没有缝合的痕迹。她有着农村少女标准的身材,苗条而不失丰满,结实而不失婀娜,腰细而不单,臀实而不肥,上下匀称,比例协调。

  满弓嗲嗲那真是驼,而且不是一般的驼。如果只看下半身,你会觉得他高大而且英俊:脚杆修长,肌肉发达。但他的上半身似乎被人垂直捏了一把,前胸往前挺,后背向后凸,就像一只拉满了的弓。他的驼是天生的,听说年轻的时候一次在山上砍了一棵大树,被腰断的清筒滚下来辗了一下,人没有被压坏,倒他的驼子压平了一些,所以自那以后不像以前那么驼了――不知道以前是怎么个驼法!

  满弓嗲嗲就是细妹子的嗲嗲,他很牛皮,几乎所有的农活他都能掌得夹下,所以一般的农事都是他说了算,生产队没有不服他的;家里的事就更别说了,他不表态,什么事都定不下。

  秋收上岸以后,最大的农事就是烧石灰,烧石灰最重要的环节就是打石头、装窑。这样的活这么多年都是满弓嗲嗲掌的夹。曾经有人笑他:“还不培养接班人,生怕别人抢了你的饭碗,明日你死了就莫烧石灰了!”他只是淡淡的一笑,似乎没有当作一回事,又似乎早有安排。

  烧石灰的人马分成两部分,一部分人负责砍灰柴,这大都是妇女和孩子的事;另一部分人负责打石头、装窑,这通常是男人们的事。队长今年把矮大哥安排在打石头一组,他多少有些不愿意,但队长说:“你已经长大了,是全劳力了,还天天想跟到女人家们屁股后头去混饭吃?”队长说他长大了,他心里当然很舒服。人们就是这样,小的时候巴望自己长大,巴望大人们把他当作大人看,而一旦真的长大了,又渴望回到童年的时光,希望自己永远也别长大,永远那么天真无邪,永远那么无忧无虑。但一想到去年这个时候在老虎岭上砍灰柴的事,他很有点婉然不舍。

  去年他被分在砍灰柴一组。深秋的清晨天空格外的蓝,空气也格外的清新,他早早起来,把砍柴刀磨得锋利,吃过早早饭,准备好中午的干粮,提着用三节大毛竹制成的水壶装上水,扛着扦担②就上山了。他从来不喜欢热闹,总爱往人少的地方钻,这是他与众不同的地方。砍灰柴论的是包工,谁砍得多,谁得的工分多,大家钻到一起就砍不到更多更好的柴火了,他这样想。所以他往往一个人独自行动,独往独来。从屋里出来,他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快感。走在山间的小路上,他吹着口哨,迎着习习的但已略带一点凉意的微风,向着他昨晚想好了的目的地出发了。

  矮大哥生活的地方属越城岭的末端,这里不是典型的山区,也没有丘陵的蜿蜒温柔,一条长冲贯穿其中,叫五里长冲。长冲里有两条没有沟通的干河,相传很久很久以前,紫江上游遭洪灾,河水无处下涉,上游生灵涂炭,为了拯救受灾的生灵,玉皇大帝派河母娘娘下界开河。河母娘娘到了人间,马不停蹄、夜以继日地投身开河之中,她的手指向哪里,河道就往哪里走向。按天庭计划,紫江本来是要从五里长冲过的。由于上游来水汹涌,为了尽快成河,河母娘娘便一手指着上游一手指着下游,相向同时掘进,到了五里长冲时,日夜操劳的她已经精疲力尽了,实然间打了一下盹,双手随之一颤,河水便从现在的河道走了,留下了两条没有沟通的干河。如今的干河两边一年四季绿树成荫,山花烂漫,野果飘香,正是极好的生态乐园!

  良好的生态为砍灰柴提供了充足的材源,为了世代传承,人们约定只准砍柴,不准挖蔸子。尽管年复一年砍柴烧窑,但经过一年的生长,柴草往往又会生机勃勃,足够烧窑之用。

  矮大哥从来不去占山,每次看到挂在树杈上的灰柴鬼崽就纳闷:这么宽广的山岭,哪里没有灰柴砍,非要在秋收还没有上岸的时候抢先占着?

  老虎岭陡峭险峻,灌木丛生,是相传这里曾经有老虎出没还是因为山势凶险而得名,不得而知。对于一般的人,老虎岭只能敬而远之,爬上去不知要费多大的劲。他知道这里绝对没有人占山。矮大哥很麻利地就爬了上去。站在山上,从来没有看到过的美景尽收眼底:远处的村庄在晨曦的映照下起伏错落,袅袅炊烟似乎被什么压着,笼罩在屋宇的上空,在村庄的两山之间形成一座烟桥,这是深秋特有的风景;稻田像弈者残局,还没有挑回去的一束束稻草像千军万马待命于田间,密密麻麻散布一地;荷花塘像小女人的一面手镜,镶嵌在广袤的残局中央,远远看去波澜不惊,静若处子;连绵的山岭蜿蜒跌宕,近的似墨,远的似蓝。我早就应该到老虎岭上来看看了,他这样想,年复一年生活的地方,从来也没有发现她居然有如此之美!登高之快让他心旷神怡!

  挑出柴火里的荆棘是砍柴的第一步,老虎岭上最讨厌的就是倒挂刺,它的全身都带钩,甚至连叶脉之上也不例外,而且锋利无比。一旦粘上它算你倒霉,硬扯难脱,否则少不了皮肉之苦,衣裤之烂;急扯不行,否则扯开这边那边粘上,让你“难脱干系”。对付它只能用一个木杈先把它叉住,然后用刀将它劈下,再用杈子将它刁得远远的。如果不小心被它粘上,只能慢慢地,一个刺钩一个刺钩地解开,然后悄悄地离开它的魔掌。另一种就是槟榔刺,虽然没有倒挂刺那么“粘乎”,但它的“手腕”很长,一蔸槟榔刺往往占据十多平米的地盘,而且隐藏很深,伪装很真,不注意发现不了它的存在。矮子已是第三年砍灰柴了,他把柴火丛中的刺全挑出来,挥起镰刀便砍了起来。

  烧石灰用的柴火都必须是一束一束的,叫“灰柴鬼崽”。而且生柴一般十斤左右,也就是双手能够衔住的样子,大了窑口塞不进,小了烧窑时火力跟不上。由于他刀快力大,唿唿唿三下五除二,一束柴火就砍好了,不到一个小时,一担灰柴就到手了。每到这个时候,他都会停下来,喝上一口水,休息一下。如果在平时,他还会拿出旱烟抽上一口,现在他不敢,因为在山上,怕起火。但一个人在山上实在还是有点闷,于是,他想起了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教唱的一首山歌,便扯起嗓子唱起来“这山望到那山高,望到我妹妹在捡柴烧,有钱卖担大柴烧,莫把我妹妹晒黑了!”其实,矮大哥在小学读书的时候唱歌就出了名的了,曾经代表学校参加过全乡的小学生歌呤比赛。他音色优美、音域宽广、声音嘹亮。娓娓的歌声借着习习的山风回荡在这幽静清凉的峰谷之间,让人陶醉!

  唱者无心,听者有意。特殊含意的歌词让正在对面山上和她母亲一起砍柴的冇名姓听得一清二楚,少女特有的敏感触动了她的神经:好像他的歌就是对她唱的!她的脸一阵红似一阵的,她的心也抑制不住地突突跳个不停,实在让人太感动了!她循着声音望去,远远的,只看见一个灰色的小点,如果不动也不出声,站在她这个位置,很难知道那是一个人。因为从小在一起长大的原故,她一听就知道是矮大哥的声音。听完这歌,她的心澎湃着,情窦初开的心扉在这寥无人烟的山岭上舒展、放大、飘摇。如果可以,她好想飘到矮大哥的身边!

  好在,她的这一微妙的变化没有被母亲发现!

  外表平静的她怎么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她想起了去年冬天大家在一起剥花生的时候他为什么一直眼灵灵地看着她,看得她心里痒痒的,脸颊甚至有点红了;她想起了那天村里放电影,他为什么一直站在她的身后久久不愿离去,甚至差点将自己的身体贴住了她的身子;她想起了挖荸荠那天他为什么三下五除二将她身边的表层泥巴挂开,好让她很容易就挖到荸荠;她甚至想到了那天生产队开会的时候他为什么选择坐在她的对面……总之,有关他的影像就像电影烤贝一般接二连三源源不断杂乱无章地闪过她的脑海,一个上午,她的心再也没有平静过,好像完全飞到了矮大哥身边。

  时至正午,冇名姓说:“先挑些柴火下去过秤吧,免得到时拥挤。”母亲同意了。

  唱了这一曲,他的嗓子好像舒坦了一些,心境也放松了许多,手脚也出奇地快起来。在农村,12点钟的时候离休工还有一段时间,但为了避开过秤高峰期,离石灰窑较远的,往往要先准备下山。矮大哥将砍好的灰柴缚好,一捆一捆地往山下挪。坡陡的地方就滚下去,平、缓坡的地方就人在前、柴在后,倒退着往山下拖。

  山下,无数能叫上名字和叫不出名字的小鸟一个个扯开喉咙欢唱着,引得矮大哥侧耳细听。“人民酒醉”鸟的声音最宏亮,“人民”二音扯得很长,“酒醉”二音叫得急促,真的把人叫醉了;“挺贵重”鸟的嘴里似乎衔着一枚珠宝,高歌着“挺贵重,挺贵重!”似乎在向人们炫耀着自己的高贵;黄鹂在说“你快过客”,斑鸠在叫着“姑-姑-”,画眉的鸣叫抑扬顿挫,百灵的声音甜美动人......多少年来充耳不闻的鸟鸣让他醉美了心底!

  快到山脚的时候,他停住了,一个身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晃动着,他定睛一看,那不是冇名姓吗?大概是因为急了,她正在方便呢!

  在这人烟稀少的山沟里,突然遇到如此的艳情,他感到太惊讶了,充满青春冲动的心似乎要跳出自己的胸腔,无法言喻的勃动让自己的身体在膨胀-膨胀,说实话,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成熟女人的那个部位,更何况是一个黄花少女的!他说什么也无法抑制自己那颗骚动的心。这时,男人特有的力量从他的心中暴发出来,他站住了,而且摒住了自己的呼吸,放低了自己的身体,静静的,充满想像地看着,他多么希望就这样看下去,哪怕不回家、不吃饭、不睡觉!

  但“好景”不长,许多“好的”东西往往稍纵即逝!

  在她完成了自己的放松以后,他咳嗽了一声,这一声,她并没有紧张,仿佛是她预料之中的,她微红着脸,声音甜美地叫了一声“承志哥哥,你也在这里啊!”第一次听到有人叫自己承志哥哥的他,心里甜滋滋的,高兴得甚至眼睛都有点湿润了!

  “细妹子,你一个人吗?”他声音有点胆怯至而嘶哑地问。

  平时别人都叫她冇名姓,今天听到矮大哥叫她细妹子,甚至声音还有点那个,她从心眼里高兴,恨不得跑上去抱着他亲一个,但少女的矜持阻止了她。

  “我娘还在山上!”

  他们将各自的灰柴挑着,往石灰窑的方向挪移着。

  看着细妹子吃力的步子,矮大哥似乎有点心疼了,他说:“你先歇歇吧,我来给你挑!”说着抢过她的灰柴飞快地往石灰窑走去,细妹子在后面跟着,心里比吃了蜂蜜还甜。到了临近窑边的时候,矮大哥放下了柴火,细妹子也心领神会地挑着担子走完了剩下的几步!

  此后的几天,除了细妹子的“方便”之外,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各自上山,又不约而同地各自下山、不约而同地去过秤等等。矮大哥也毫不例外地替细妹子挑那么一段。

  幸福感强烈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转眼之间,一窑的灰柴就砍好了,还没有偿够青春之美的他们就这样结束了秘密之行!

  本想再借今年砍灰柴的机会重温去年美好时光的,不想却被安排在了打石头、装窑一组!

  满弓嗲嗲一清早就到了矮大哥家门口,扯着嗓子催命一样的喊:“矮大哥,你这个懒鬼,还不起来,太阳晒屁股了!”听到满弓嗲嗲的声音,他多少有点心惊,要是别人叫他,他理都不得理,凭什么叫我“懒鬼”!但对于满弓嗲嗲,他多少是有点敬畏的,农事权威不说,关键是他的心里现在装着细妹子!加至叫他“懒鬼”,生怕被别人听见,特别是怕细妹子听见。于是,他一个翻身爬了起来,揉了揉巴满眼屎的眼睛,胡乱洗了一帕脸,扛着昨天领的錾子、锤子等打石头工具跟着满弓嗲嗲一路上山了。

  其实,先前排工的时候,队长是把自己的儿子安排跟到满弓嗲嗲的,但满弓嗲嗲嫌他儿子懒而且不听话,又喜欢称祖师,嘴里却说:“你儿子太聪明,我教不下他!”

  打石头的石山所在地叫枕崽头,离石灰窑不过两百米。矮大哥第一次来到石山地多少有些彷徨,先前只听说打石头首先要选好下錾子的地方,究竟怎么选,自己真还没经验。“还站着干什么?跟我来!”满弓嗲嗲选了一处上面较平的陡岩石头,指着山石的凹陷处说:“就在这里下錾!”满弓嗲嗲左手拿着一根一尺五左右的錾子,右手抡起3斤左右的铁锤做起了示范:“掌錾要稳,下锤要准!”开凿以后,他将锤子交给了矮大哥。矮大哥一锤下去,差点锤断了满弓嗲嗲的手。“你这短命鬼,想死啊!?是打錾子还是打我啊?”说实话,这第一锤他真有点走神,因为细妹子刚好从他们的眼前经过!

  当然这一细节满弓嗲嗲是不知道的!

  经满弓嗲嗲这一骂,他回过神来,镇定了自己的情绪,之后的动作很令满弓嗲嗲满意。

  几个回合下来,他的手有点酸痛了,停下来,甩了几下手臂,看了看手掌,居然红彤彤的。“握锤子的时候不要握得太紧,带着不掉就可以了,特别是落锤的时候要顺势而下,全身放松!”满弓嗲嗲这样跟他说。

  “你来掌錾,我来打一下!”满弓嗲嗲接过锤子,并告诫他掌錾的时候双手轻握錾身,至少一只手的肘子要落在蹲着的一个膝盖上,这样錾子才不会摇来摆去,抡锤的人才有定准,不至于打偏,每打一锤,錾身要旋转一下。“需要在炮眼里加点水了。”满弓嗲嗲说。矮大哥拿来早晨出来就准备好的竹筒壶,往炮眼里灌了一点水,两个换班打起了炮眼。

  满弓嗲嗲抡大锤颇有一些花样,他双脚前弓后箭,锤子落下后不是直接举起,而是顺势下落然后弧形后举经头顶往前跟着打第二下,整个动作就是抡着锤子画圆圈,一气呵成,似乎一点不费力!矮大哥看着心里暗暗佩服!

  一阵“画圈”以后,满弓嗲嗲说:“将炮眼里的石浆抽出来!”矮大哥束手无策。“你是胀饭的!”说着拿起一根中通的小口径长皮竹插进炮眼里,然后用手捂住竹子的上方口子,将石浆从炮眼里吸了出来。

  大约一小时后,錾子换成了一根长的,两个小时左右,一个炮眼就打好了!此后就开始装炸药。“我们的炮眼比较深,石方也会比较多,至少要用两节炸药。平时用药要看石方多少,不要搞浪费。装药时务必要小心,如果炸药没有到位,千万不能用錾子去冲药,只能用竹子慢慢将炸药推下去!”满弓嗲嗲告诉矮大哥。炸药装好以后,就要把带导火索的雷管插到炮眼里去,紧贴炸药。全部工作结束后,其他几个打炮眼的约定了一下进度,然后由有经验的中年人负责点火。大约3分钟后,导火索点着了,点火的人一边跑一边嘴里不停地喊:“点了火了,快躲好哦!”一般一分钟左右炸药就爆炸了。当然也有个别哑炮,那是比较棘手的事,一般情况下那个炮眼就不再用了,而在旁边另打炮眼,但那是要十分小心的。

  放了炮,大家都休息一下,抽烟的抽斗烟,撒尿的撒泡尿。矮大哥说:“我肚子不舒服,要去方便一下!”他三步并作两步,一阵风似的蹓走了。

  这是多么难得的机会啊,他得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赶到那里。

  有时候,相爱的人是用不着用任何物质或语言的方式进行沟通的。他们就是这样,似乎是潜意识的呼唤!等他赶到那里的时候,她也似乎到了不久!这里是他们去年意外相遇的地方。“你怎么在这?”矮大哥故作惊奇地问。她红了脸,兴许是去年相同的缘故吧。“承志哥,你不是在石山山打石头吗?”“我说肚子丑,到这里来看一看!”他俩心照不宣地挨近了一步!

  突然,一条刀把大的眼镜蛇从刺篷里懒洋洋地钻了出来,看到他们俩,它举起了撑开得像手掌一样的头,嘴里发出“吱吱”的声音,吐着长长的信子看着他们!细妹子被这突如其来的险像吓呆了,尖叫了一声扑进了矮大哥的怀里。略带惊恐但必须故作镇定的矮大哥立即左手搂着她,右手随机捡起一根木棍,狠命地揪向眼镜蛇。受揪的眼镜蛇两眼紧盯着他们,一弯一拐地匆匆溜进了柴草丛里!

  不知道是因为解除了危险还是因为惊魂未定,看着远去的眼镜蛇,细妹子反而更紧地靠在了矮大哥的怀里,滚烫的脸紧紧地贴在了矮大哥的脸上。他们的心突突地跳动着。在这空旷的山野里,除了习习的山风的声音,似乎只能听到他们的心跳了!特别是他们的胸脯紧紧地贴在一起的那一瞬间,他们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顺着对方靠过来的脸,他们的眼前一遍模糊,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见了,鼻息嗅到了前所未有但却梦寐以求的甜美,嘴唇不由自主地吸在了一起,舌头似乎也触到了什么:温温的、甜甜的、润润的、湿湿的、柔柔的!人生第一次尝到如此甜美的味道!此时的天,在旋;地,在转!恨不得融在一起的两颗心在颤抖着,身子不由自主地前摇后幌,撑不住的身子在慢慢地、慢慢地下降,最后落在了枯荣相间的野草坪上,细妹子被压在了身子底下!从未有过的抚摸从她的肩背移到了胸前,有力的大手让她既气促又舒服,膨胀的身体有如鼓鼓的气球,摁住这里那里又隆起。让她吃惊的是,站着时矮大哥隐隐强起来的下身某处,现在好像在寻找突破!当她发现矮大哥的手还在下移的时候,她猛地推开了他,一个翻身爬了起来,嘴里说着:“现在不行!”便一阵风似的跑了!

  人生的第一次往往都是终生难忘而且是回味无穷的,就像人生的第一口奶!

  精疲力尽的矮大哥仰躺在野草丛生的山地上,望着深秋特有的蓝天白云,除了从未有过的快意,其他什么也记不得了,仿佛在这山峦野岭里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回到石山工地,满弓嗲嗲说:“你死到哪里去了,屙痧痢症啊,要这大半天,真是懒人屎尿多!”

  二十几天下来,一窑石灰所需的石头基本备齐了。

  其实,烧石灰真正的技术活在装窑。装窑的总指挥是满弓嗲嗲。

  天才刚刚亮,矮大哥就被叫醒了,因为今天开始装窑,踩脚和刹拱必须今天完成,后天必须点火,不早不行。

  初冬的早晨寒意渐浓,但矮大哥似乎并不觉得。秋高气爽的天气依然定格在他的记忆里,走在清晨的山路上,迎着习习的山风,就像掉进了蜜罐子里,一边走一边哼着小曲,和着男人们的脚步奔到了窑边。

  装窑的第一件大事就是祭窑。“祭窑头公公了,四眼人快走开哦!”民间的说法:任何一件大事都有神灵的存在,也需要神灵的保佑,重大事件的重要时刻四眼人晦气重,他们若在场容易激怒神灵而至整个事件泡汤。在这里,四眼人就是指那些正怀着孩子的女人和让女人怀了孩子的男人们。满弓嗲嗲的话音刚落“四眼人”都自觉地离开了。他继而瞟了一下矮大哥,见他没有什么反应,便说:“矮大哥,把鸡公捉来!”满弓嗲嗲将公鸡颈毛拔下,一刀下去,鸡血淋漓。他提着淋血的公鸡绕窑一周,然后将鸡公丢在了窑里,嘴里念念有词。无非就是拜请窑头公公保佑一窑石灰火到功成!

  其实矮大哥对满弓嗲嗲这一套并不买账,在他的心里,任何事情都是事在人为,不努力必然不会有好结果,努了力的失败纯属偶然!但千百年来,人们往往为了掩盖自己的信心不足,怀疑自己的实力,将成功的希望托给并不存在的神灵,让自己的心灵得到安慰!

  石灰窑就像用一个硕大的陀螺在山坡上钻了一个孔,窑体的上方是圆柱形的,高和直径都是3米左右,底部像一只大碗。碗侧是窑口,平时就像一个拱门,烧石灰的时候,拱门被砌成两部分,上面是火口,一尺见方,下面是取灰烬用的两尺见方的弧形门洞,它的作用主要是确保烧窑时的空气流通,让灰柴一次性燃尽,提高火力效率,另外的作用就是撮取灰烬,以免堵塞,影响烧窑。

  祭完窑就开始踩脚了。矮大哥第一次接触踩脚,技术并不熟练,但凭着他的悟性,这是个大不了的事。满弓嗲嗲叫了几个年轻人砍来三株碗口大的枞树,去掉枝卡后,砍成合适的长度,叫矮大哥扛着进窑去,指挥他将三棵树的一头分开架在取灰口的上方,另一头集中申到窑身的底部,留下一个三角形空间好点火。树上面要一纵一横踩满干透了的灰柴,一直踩到“碗口”,并形成碉堡型,表面要相对成球状,踩脚才算完成了。

  从今天开始,装窑的男人们基本上是集体开餐了,踩完脚的男人们开始吃早餐。刚端起早餐的饭碗,细妹子和几个女菩萨走了过来,“矮大哥,窑装好没有?”不知道是谁问了一句,然后就听见嘎嘎嘎的笑声,细妹子无端红了一下脸,似笑非笑地抿了一下嘴唇,飞快地瞟了一下矮大哥。正在扒饭的矮大哥也从饭碗的上沿瞄了过去,四目相接如火球相撞,差点崩出火花。

  刹拱是装窑的关键。满弓嗲嗲早几天就在窑外选好了备用的石头,一个个都是梯形或者锥形的,从小到大依次排在窑边,满弓嗲嗲说:“按照从小到大的顺序将石头放下去!”然后带着矮大哥和队长的儿子下到了窑里,队长组织男劳力用绞着皮竹篾芯的粗草绳将石头一个个从木滑板上放下去。

  在窑里,矮大哥他们小心地接着从窑顶滑落下来的石头,满弓嗲嗲指挥两个年轻人先用哪块石头,放在什么地方,怎么放。矮大哥有琢心,队长的儿子说:“这块石头好看些,用这块!”满弓嗲嗲不理他,矮大哥看懂了,但不说!很快,窑里的石头越来越多,一个个倒立的石头从小到大依次往窑心聚拢,紧贴着踩脚的灰柴铺了一层,垒成了一个上面留一个口子刹拱的石碉堡。

  最后一块也是最大最重要的一块石头,是刹拱石,选不好会塌窑。满弓嗲嗲带着矮大哥在上面选了很久,它的大小、形状、硬度都是考虑的因素。他们一会儿看看窑里,一会儿看看石头,最后敲定了右边的那块。在满弓嗲嗲的指挥下,全生产队的男劳力都上了阵,最后稳稳地将石头刹在了碉堡的顶端。至此,装窑的关键工作算是完成了。

  此后的一天半,全部男劳力都上来了,大家将一颗颗石头由大到小全部弄进了窑里,到窑口时,还往上砌起了一米五左右的石圆柱,周围用泥巴糊着,顶部的小石头又堆了一米高。“矮大哥,石灰窑装好了,你的窑装得怎么样了?”队长的儿子问矮大哥。他说的装窑有另一层含义,就是让老婆怀孕。

  其实,矮大哥和细妹子好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原本队长有心让自己的儿子跟着满弓嗲嗲学学农事那一套的,后来见几次试探都不行,况且自己的儿子也不太争气,便打消了这一念头。没想到早几天满弓嗲嗲找到队长,说矮大哥在和细妹子谈恋爱,想请队长出出主意,找个时间把酒办了。队长是个聪明人,矮大哥也是一个公认的好青年,更何况以后的一揽子农事都要矮大哥掌夹的,何乐而不为?既然有这样的好事,队长也乐得送个顺水人情,便答应满弓嗲嗲好好为他的孙女办个特色结婚酒。队长的表态让满弓嗲嗲笑得合不拢嘴,连忙把这一消息告诉了矮大哥和细妹子,要他们随时做好准备!

  今天就要点火了。

  清晨,队长安排人早早地把猪杀了,这是一年中最集中人力物力和精力的时候,每年的这天,队里就像过年一样,男女老少能走的都要到窑头去大聚一餐,一来庆祝已经丰收的年情,二来大家开开荤。

  全队的男女老少都出发了,有的还换了干净衣服,三五成群地向石灰窑走去。人们关心的是今天的窑头饭是如何的丰富、香甜,场面是如何的热闹欢快。矮大哥和细妹子都在其中,他们想着自己的心事,巴望早一点办了酒,成为正而八经的夫妻。从五里长冲吹出来的习习的山风,撩拨着他们的心,吹得他们心里痒痒的,不近的山路不一会儿就走到了!

  “今天是一个大好的日子,现在我宣布!”在石灰窑前,队长扯高了嗓子说起话来。“今年的石灰窑由矮大哥点火!现在请矮大哥去点火!”好在矮大哥这几年跟着看了几次点火仪式,否则一定会不知所措。矮大哥不急不忙,用火柴点燃了放在窑门口的干稻草把,举着稻草把向天致谢,然后走向窑口,很神圣地将火把塞进了三角空间,顿时,遇上烈火的干柴熊熊燃了起来。

  走出窑口的矮大哥被队长留了下来,扯着他站在大家的面前。“叔侄兄弟、姊妹们,现在,我还要给大家宣布一件大事。今天,我们就在这里借着吃窑头饭的机会,为矮大哥和细妹子举行订婚酒宴,三天后吃他们的喜酒。现在有请矮大哥的恋人李小云!”细妹子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但并不使其难堪,她通红着脸走到了队长的身边,队长把她拉过来,与矮大哥站在一起。“让我们共同祝福这一对未来的新人!”热烈的掌声随着习习的山风,响彻云霄,漂荡在五里长冲的山山岭岭。

  窑里的火越烧越旺,浓浓的菜香也随着习习的山风漂荡在人们的四周,早已饿不及待的乡亲们在队长的一声“开餐”令下动起了碗筷。

  清晨的阳光照在矮大哥和细妹子的脸上,幻化出幸福的光彩!

责编:东安

来源:网友投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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